前段時間見了個老朋友，技術出身，曾經的創業項目風生水起，不料因為商業上的變故急轉直下。我以前覺得，這朋友少了點做生意的腦筋，不補上這課真的很難。
熟識的朋友也說，他這人天生就玩不了花花腸子，只能光明正大地跟人合作。但是這次看到他的狀態，以及周圍一直忠心跟隨他的大群技術人員，我的看法變了：這是技術人員的選擇，大家就是有自己認定的價值觀，并依照這種價值觀去展開工作，這是無可厚非的。
前幾天的《IT的巨流河》（其實更恰當的名字應當是《IT人的巨流河》，所以本次修正），本來寫得比較隨意而倉促，沒想到大家反響強烈。看來，這個問題有必要繼續說一說。
有很多人說：怎么向搞業務的人證明專業工作的價值，這個問題不只有你們IT行業有，其它行業也有。這或許是事實，但在我看來，二者之間是有程度差別的，IT行業體現得尤其明顯。其中的原因，大概有以下幾條。
第一，IT超出了普通人生活經驗，所以不容易理解
比薩斜塔歪了，雖然暫時不會垮，但人人都看得出來，人人都知道這樣是有問題的，也傾向于聽取建筑專家的修復方案。但是IT不一樣，一個運行“看起來沒問題”的系統，你說有這種那種風險，某些情況下可能會造成什么什么損失，很多人都會覺得你在危言聳聽，是在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編造理由。
同樣道理，對于看得見摸得著的產品，質量好壞可以通過深入內部檢查用料、做工等等判斷，但開發一個系統，有的人幾周就可以做出來，有的人幾個月才做出來，卻很難通過架構講解和代碼評審，讓外人理解其中的差異。
還有IT的工作量也是如此，很多IT人員加入創業小公司，開始憑著自己的能力能“包打天下”，外行人反而會產生這樣的印象：原來這個人不光會做開發，又能做運維又能管安全又能做設計，真是節省成本的法寶。全然不理解多面手完全是在透支自己的精力，這絕對不是正常的常態。
第二，IT在人類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，但IT人員的能量并沒有獲得同等的重視
看來文弱的科學家、獨行的恐怖分子，雖然勢單力薄，但大家都知道他們有很大的能量，能造成很大的破壞。與此相反，IT已經深深介入人類生活，甚至直接管理著許多領域，很多人卻不相信、不承認“看來普通”的IT人員能造成多大的影響。
梁冬有一次在節目里開玩笑說：投入互聯網金融，你的幾百萬上千萬的錢，可能就是由一個月薪兩三千的IT男寫的程序來管理的，諷刺嗎？還有一個現象到處都可以看到，很多IT人員絞盡腦汁，設計出新的系統和算法，每年可以為公司節省巨額的成本，這是IT人員的能量所在，但這種能量價值的認可往往更多是精神上的表揚，即便有物質獎勵，其績效計算也絕對不同于銷售等等工作。
第三，IT人員本身有相對一致的工作方式
在不同的公司，價值觀和工作方式很可能千差完畢，有講求實干的，也有倡導吹噓的；有不講方法“搞定就行”的，也有追求規范“負責到底”的。很多時候，考慮到具體的業務，我們很難說那種方式是絕對好的，哪種是絕對不好的。
但是在我經歷過的IT團隊里，這樣的差異要小得多，因為大家對技術水平有相對一致的評判標準，容易形成公認的價值觀。程序員經常講的一個笑話是：你不服，不服咱們來比比，同時fork一個項目（拷貝同樣的代碼作為起點），看誰寫得快寫得好。在我的職業生涯中，有幾次被夸“程序寫得漂亮”、“系統做得好”讓我印象深刻。我發現，身邊很多做IT的朋友也是一樣。
第四，IT人員的價值觀通常比較健康
近代中國的歷史，可以視作在與世界文明的不斷接觸中，學習、借鑒中成長的歷史。借助IT和互聯網，IT人員在對外面世界的接觸和了解上往往超過普通人，甚至超過很多所謂的“專家”。無論是對于自己專業里“用心把事情做好”的職業道德的認定，還是對于個人要獨立、要有尊嚴、專業意見值得尊重、他人也值得尊重的價值觀的認可，IT人員都要領先于平均水平。甚至談起民主和自由的很多話題，因為接觸的信息更多，IT人員也更容易有正確的見解（起碼就我接觸的是這樣）。
一方面其他人難以理解IT的價值和能量，另一方面IT人員又有自己堅持的，與其它很多行業不一致的價值觀。這樣，IT人員面前的巨流河會涌現出來，也就不難理解了。
在之前的文章中，有很多讀者留言說，要勇于跨過巨流河，要勇于溝通，要努力理解業務，要培養商業思維……我承認，這些建議都對，都有用。但我同時也想說，在跨越之前，最好先掂量掂量，這條巨流河有多寬，水有多深多急。這個問題不搞清楚，貿然下水，即便你努力溝通、努力理解業務、努力配額樣商業思維，也可能被吞沒。
怎么掂量呢？我覺得最關鍵的一點，是巨流河那邊的人員對于IT的態度。
抱著“萬事俱備就欠一個CTO（或者程序員）”想法的人，多半是不可靠的。這種人往往只把IT看成流水線上的一道工序，只希望找個人來坐這個工位。即便迫于短期壓力對IT人員禮遇有加，最后結果也多半是始亂終棄。
習慣簡單直線思維，不具備復雜理解能力的人，也是不可靠的。IT是一個復雜的系統，牽扯的因素很多，一些問題解決起來也很需要時間。我見過有的IT系統正在改造，老大卻早早失去了耐心：“以前溝通靠喊就沒問題，現在用了系統一天到晚出問題，你們太沒用了”。這位老大全然不顧以前團隊規模極小又在一起辦公，現在人數增長了十幾倍而且分散辦公，復雜度當然不可同日而語。
更可怕的是早年做過技術，以為自己很懂IT，其實已經嚴重脫節的人。這里可以講個真實的故事：在會議上，很早以前寫過程序的創始人親自拍板用某某框架，實際開發的程序員力陳該框架不成熟會有風險，老大的理由是“你看某某大會上，BAT都說了他們在用這個框架”，程序員說“這里面很可能有夸張的成分”，創始人勃然大怒“我不相信BAT這樣的公司會吹水，我更愿意相信是你的技術水平達不到”。
最終創始人拍板用了這個框架，程序員接著問“好吧，那我們去研究研究，用這個寫前端，那么后端框架你有什么意見嗎？” “什么，這只是個前端框架，不包括后端嗎？” 在這樣的環境下做IT工作會是什么境遇，可想而知。
很多年前我讀到費正清教授寫的《美國與中國》，其中有句話我一直記得（大意）：中國人總希望把民主與科學分開，科學拿去，民主留下，其實民主和科學是分不開的。我覺得費正清說的沒錯，尤其適用于IT領域，如果只想把IT當成可替換的工種來使用，而不尊重IT自身的規律、不尊重這個領域的價值觀、不尊重從業的人員，是很難真正從IT獲益的。